長公主府楚瑜已經來過一次, 只是上次來時還是秋日, 長公主還能在好日子裡帶著自己的面首在花園嬉戲, 這一次楚瑜只能在大堂里會見她了。
長公主府極大, 道路曲折幽深, 庭院里花草茂盛, 看上去別有一番自然雅緻。管家是個五十多歲的長者, 一面走一面道:「公主最近抱恙,本不見外客,聽聞是大夫人過來, 便立即答應見了。公主真是極其喜歡您的。」
說著,管家語氣裡帶了幾分責怪的意味一般:「公主平日寂寞,看得順眼的也沒幾個, 本以為大夫人會常來, 卻不想上次事後,大夫人竟也沒常來走動。」
楚瑜聞言, 只當是客套話, 笑了笑後道:「承蒙公主厚愛, 楚瑜不勝感激。」
「您別當我和您說客套話, 」管家明白楚瑜的意思, 提醒道:「公主是直爽人,向來見不得那些拐彎抹角的, 老奴說的都是實話,您可千萬別當客套。」
楚瑜愣了愣, 隨後誠懇道:「是阿瑜矯作了, 多謝阿叔提醒。」
管家這才放心下來,又同楚瑜囑咐了一些長公主的習慣,領著楚瑜進了大堂之後,楚瑜沒敢往上看,垂著眼眸恭恭敬敬進去,跪下來,行了個大禮道:「見過長公主。」
「免……免……阿嚏!」
長公主一個噴嚏打出來,終於說話順溜了:「免禮。」
說著,長公主神情懨懨,指著旁邊位置道:「你先坐吧。」
楚瑜聽話起身來,跪坐到長公主點的位置上。
大堂里金碧輝煌,所有用具都是黃金之色,金燦燦一片,幾乎閃瞎了楚瑜的眼。長公主內里穿了件金縷衣,外面披著件大棉襖,她保養得好,三十齣頭的年紀,看上去仍舊像二八少女一般。被大棉襖包裹著,到還有幾分可愛的味道出來。
她身後跪著兩個美貌青年,都穿著水藍色長衫,楚瑜偷偷瞧了一眼,發現又與上次是不一樣的了。
長公主看見楚瑜瞧了那一眼,有些不耐煩道:「想瞧你就抬起頭來,這麼偷偷摸摸做什麼?」
楚瑜聞言,也沒推諉,乾脆就抬起頭來,目光掃了那兩個青年一眼,確定其中一個人換了之後,笑著道:「公主似乎換了一位公子。」
「美人之美在於新鮮,」長公主往其中一位公子身上倒去,懶洋洋道:「不新鮮的時候,再美也覺得膩。」
楚瑜也沒同她爭辯,恭恭敬敬道:「公主說得極是。」
楚瑜不爭,長公主也覺得無趣,打量著她道:「你今日來又是為著什麼?」
「妾身前來,是有一事想要求長公主。」
無關人等到長公主府來,都是有事。長公主漫不經心道: 「且說吧,我聽聽什麼事兒。」
楚瑜得了話,便將顧楚生之事說出來。她沒多加遮掩,有一說一,衛韞並沒同她說後續的計劃,雖然她猜得八九不離十,但她猜的東西,她不會說出來。只說衛韞同她說過的。
長公主靠在一個美男身上,由另一個美男喂著點心,看上去十分愜意。聽著楚瑜說完後,她點了點頭道:「我明白了,你們是要我製造一個機會,讓皇帝能知道此事對吧?」
楚瑜應聲:「正是。」
長公主垂眸看著自己紅色的甲油,片刻後,她卻是慢慢笑了:「你膽子倒也不小,同我這樣實話實說,就不怕我賣了你們?」
「賣了我們,公主有什麼好處呢?」
楚瑜面色沉靜:「我們既然相求於公主,便不會讓白白讓公主幫忙,規矩阿瑜明白,公主開口,只要力所能及,我等不會推辭。」
長公主聽了楚瑜的話,頗為滿意:「你倒是個懂事的。這事兒吧,其實也好辦。」長公主想了想道:「我尋個日子,帶著陛下到民間微服私訪,你們讓人追著顧楚生在陛下面前逛一圈,陛下自然會去查顧楚生。只要你們說的是實話,陛下自然會知道。」
楚瑜見長公主允了,趕忙道:「讓公主費心了。」
「幫你們也不是白幫,」公主彈著自己的指甲,似是頗為有趣的模樣,懶洋洋道:「禮尚往來,」她抬頭輕笑:「應當的。」
「不過,」長公主神色微冷:「若陛下意欲偏袒姚勇,怕是會在事情昭告天下前向顧楚生下手,你們可做好準備?」
「這個我與小侯爺已經商議過,」楚瑜應聲道:「若顧楚生被扣下,陛下有了殺心,我們便會讓從白城趕來的百姓去順天府擊鼓鳴怨,同時在民間造勢,直接將顧楚生被扣之事按在姚勇腦袋上。若顧楚生死了,便會坐實這件事,以陛下這在意名聲的性子,怕是不允。不過到時候,還望長公主在中間周旋。」
說著,楚瑜又欲行禮。
長公主抬手止住楚瑜的動作道:「區區小事,無需如此多禮。你三番兩次來尋我幫忙,也算是熟識了,便當交個朋友吧。」
「得公主垂愛,阿瑜卻之不恭。」
有了管家提點,楚瑜也不推脫。長公主見她上道,笑著道:「倒是個洒脫的,今日要不留飯吧?我為你設下酒宴,帶你長點見識!」
聽到『長見識』,楚瑜心裡咯噔一下,又想起衛韞的話來,總覺得這人似乎不怎麼靠譜,要做出些驚世駭俗的事兒來。
然而她也沒敢推辭,便只能是笑著道:「賓客隨主,公主隨意安排就好。」
「行。」
長公主抬頭朝著管家揮了揮手:「讓眾公子準備準備,就說我今晚要擺宴待客。」
楚瑜一聽「眾公子」,就眼皮跳了跳,但她故作鎮定,面色沉穩。
長公主回了自己位置上,同她有一搭沒一搭聊著,楚瑜跪在位置上,長公主問什麼,她就答什麼。
沒過多久,侍從便端著膳食上來,放到了楚瑜桌前,公主府的廚子一看就是名廚,菜色做得精緻漂亮,似不是做菜,而是做什麼工藝品一般。
楚瑜從容夾菜,長公主瞧了她一眼,見她開始用餐,笑著道:「有酒有菜,怎能少了美人呢?」
說著,長公主擊掌出聲:「進來吧。」
話音剛落,便見一直守在她們身邊的樂師突然奏樂,侍從將門緩緩打開,幾十個風格各異的美貌青年統一身著水藍色廣袖華衫站立在門口,隨著樂曲節奏踏著流雲碎步翩然入內。
楚瑜一口酒卡在嗓子眼,急促咳嗽起來。
長公主含笑瞧著她:「可長見識了?」
楚瑜拚命點頭,瞧著面前這女人,驟然覺得,她這前三十年,簡直是白活了。
長公主彷彿早已預料她的反應,喝酒瞧著,似是極其開心的模樣。
楚瑜緩過神來,忙低頭吃菜,長公主也沒為難她,看著美人跳舞,用小扇子在手心打著節拍,同她道:「你如今尚還年輕,此間樂趣,怕是難以明白,等你到了我這年紀,便明白與美人相處的樂子了。」
楚瑜覺得,這種樂趣,自己大概明白不了。
她沒有應聲,長公主瞧了她一眼,慢慢道:「還念著衛珺呢?」
沒想到長公主會問起這個,楚瑜訥訥應了一聲,長公主靠在身後男人身上,瞧著歌舞,聲音裡帶了幾分懷念:「梅雪剛走那年,我也同你一樣,總就想守著他。」
楚瑜慢慢抬眼,看見長公主就瞧著酒宴里的人,目光彷彿是不能挪開一樣,平靜道:「直到有一天我出來,才發現,原來所有人都等著瞧我過得多慘。於是我覺得自己不能輸,人家都等著看我多難過,都等著看我這樣囂張跋扈的姑娘,獨自帶一個女兒,死了丈夫後要過得多凄慘,那我一定要過得好好的。」
「他們覺得我該哭,可我偏就要笑。他們覺得我該天天披麻戴孝,我就穿得花紅柳綠。」
「他們都覺得我要隨便嫁一個男人委曲求全,可我就把這天下好看的男子紛紛搜羅過來。活到現在,我比她們有錢,比她們有權,她們還要唯唯諾諾天天擔心男人休了自己,我已經可以肆意選擇哪一個男人受寵。」
長公主抿了口酒,目光挪到楚瑜身上:「人在世上有很多活法,人死了就死了,你可明白?」
聽著這一席話,楚瑜大約明白長公主的意思。
或許對於長公主而言,對她的照顧不僅是看在她懂事、給錢、和太子鬥爭,還有幾分在於,她的處境,和當年的長公主,頗為相似。
楚瑜這次沒敷衍長公主,她認真道:「公主說得極是,楚瑜明白。」
長公主見楚瑜並無傷悲之色,點了點頭,還算滿意。她露出笑容來:「既然明白了,不若我送你幾個面首?」
聽著這話,楚瑜的笑僵在臉上。
她想起臨行前衛韞那糾結的模樣,算是明白了他在糾結什麼。若她真的領了人回去,那怕不是要被打死?
於是她趕忙道:「謝過公主厚愛,妾身志不在此,還是免了吧。」
長公主有些可惜點了點頭,想了想,她又道:「如今顧楚生在你們府中?」
楚瑜有些奇怪她為何突然問起顧楚生,應了聲道:「的確是在侯府,不知公主有何吩咐?」
聽了這話,長公主眼睛亮起來,她直起身來,往前探了探,靠近楚瑜道:「我聽聞顧大人風姿極佳俊美無雙,可是真的?」
楚瑜瞧著那目光,心裡有了底,倒也沒說謊話,點了點頭道:「的確。」
「那可否勞煩大夫人傳個話?」
「公主請講。」楚瑜假作不懂長公主的意思,抬了抬手。長公主眯了眯眼,小金扇敲打著手心道:「本宮明日設宴,想宴請顧公子和大夫人,勞煩大夫人回去同顧公子說一聲吧?」
「妾身必然會將話帶給顧大人。」楚瑜將所有鍋往顧楚生身上推,她只是個帶話的,來與不來全看顧楚生的意思。
長公主點了點頭,頗有些高興,與楚瑜又喝了幾杯,聊到她有些睏乏,楚瑜便識趣告退下去。
等到了府里,她便吩咐了晚月:「你找人同顧楚生說一聲,長公主欲設宴招待他,問他可願明日隨我前去。」
對於楚瑜來說,話已經帶到,去與不去,就與她沒了多大關係。
然而傳話的人過去沒有一會兒,晚月便回來報:「顧大人說,公主相邀,卻之不恭。」
楚瑜點了點頭,隨口應了一聲,便自行去做自己的事了。
長公主名聲放在那裡,顧楚生不至於不知道長公主請他是個什麼意思。
自己答應的事兒,自己負責吧。